企业管理需要一点温度,方可长久

一家有效率的企业,往往是冷冰冰的;一家有温度的企业,往往是没有效率的。这种二元对立的企业管理思想让每个管理者各种纠结和不爽,因为它不符合中国人的性格。中国传统的管理都是文化意义上的管理,它既要温度,又要效率,二者完全应该兼容。


今天小满,从中国文化的视角来看,小满对应乾卦。在易经的六十四卦中,只有乾卦和坤卦有用九和用六。乾卦的用九:现群龙无首,吉。


中国文化讲君君臣臣,父父子子,强调每个人要站好自己的位,那么整个秩序也就建立起来了。强调位,是中国文化强化分别的一面。


对于易经的乾卦,我一直站在儒家的视角,把它解释成一种位序,从初爻到上爻,依次代表了从庶民、士、卿大夫、诸侯、天子到宗庙的位序。各个位序上的人,应该如何行事,在乾卦里都可以找到答案。可是对于这句“现群龙无首,吉”,我一直百思不解。直到最近听台湾薛仁明老师的课程,我才想到,中国文化中还有不分别的一面。


他说,中国文化中儒家和墨家是一阳一阴、一显一隐的关系。儒家强调位序、强调分别;墨家讲兼爱,讲侠义,讲兄弟情谊,是强调彼此不分。


从汉武帝罢黜百家之后,墨家的传统就由显学变成了隐学。那么这个墨家隐到哪里了呢?隐到了民间。由官方进入了民间,民间就有了墨家的传统。这样一代代传下来,中国老百姓骨子里面就有了侠义的精神。


墨家思想中我们最熟悉的一面是侠。如果说儒家思想构建的是统一的国家,而墨家思想构建的则是江湖。墨家思想最早起源于大禹,他在外治水的时候穿得破破烂烂,完全顾不上身份和礼节;而他领导国家的时候却尽善尽美。中国人在官场,信奉儒家的秩序;中国人在江湖,则转眼间满身侠义之气。中国人的国家,等级森严,尊卑有序,讲“男有分,女有归”;而中国的民间和家庭、家族内部,则彼此不分,一团和气。


在农村,大多数家族成员之间都是互相照应的,一个大家庭,即使每个孩子都分家单过了,每个小家庭与大家庭之间的链接也仍是很强的。民间有句话,只要妈在,这个家就在。这里的家,指的是那个以爸妈为中心的大家庭。在这个大家庭里,孩子们过得好不好,妈妈都是要操心的,妈妈自然要在每个孩子之间平衡,条件好的多孝顺点爸爸妈妈,爸爸妈妈自然也会对照顾那个条件差点的孩子。一般来说,条件好的孩子也没有什么意见。


我一直以为我和我们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中国人都已经充分西化,离传统太远。但多年的纠结痛苦让我清楚了,我们都不曾完全失去传统。或者说我们对传统的反叛只是在意识层面,在潜意识里,在文化基因里,中国文化的根一直还在,并且是墨家和儒家,一阴一阳,一显一隐,完完整整地都在。


我结婚的时候,爸爸带着我的兄弟和妹妹住在农村,我住在省城,小家和大家就算开始分开了。那时,虽然我俩自己的小日子过得还很艰难,但看到身在农村的父亲和弟弟妹妹的生存状况还不如我们,我们就好像本能一样,义无反顾地为这个大家作贡献。


结婚第一年过春节,我俩的全部财产只有200元,媳妇留下必需的用项之后,还是挤出100元交给了我弟弟,让他回农村老家买肉过年。


结婚没多久,我们就把全家都接到了省城。


我的岳父家里条件比较好,我俩结婚以后都是她家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帮助我们俩,可是她又主动把她家里人对我们的帮助,转移支付给我的家里人,似乎要把我俩这个小家与我父亲这个大家之间的差距找平。虽然客观上很难真的找平,但是她骨子里那种要找平的意识是很强的。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媳妇,我俩在家庭问题上几乎没有分歧,有条件就帮,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帮,没有纠结,没有怨气。


我小时候在农村,受到中国文化的熏陶,有些墨家的底子,需要照顾的又是我这边的大家庭,我能够这样做是一种本分。可是夫人不一样,她从小生在城里、长在城里,我以为她与传统文化基本无缘,我一直想不通,她能够这样支持我,与我一起承担家庭的责任,难道仅仅是因为爱情和亲情吗?


后来我接触了中国文化,我终于搞明白了。夫人能够在高中毕业之前,就有八个磕头的姐妹,这是一种墨家的传统。夫人虽然没有农村生活的熏陶,却也有这种侠义精神,可见这种侠义精神,不仅在农村有,在城里也有,这应该是我们这个民族文化中的基因。基因里面的东西确实是难以改变的,虽然我们这代人后天接受的教育中,要么反对称兄道弟,要么提倡叫同志、先生、女士,但是这都不能彻底改变这个文化基因。


在中国的民间,总有着这样分与不分两种相反的东西在同时发挥着作用。


传统中国人在朝堂是君君臣臣,在家里是父父子子。老辈人,强调父亲就要有父亲的样子,孩子要有孩子的样子,这叫本分,就是在强调分。


我小时候父亲给我的印象是不苟言笑,离我很远,有一种强烈的疏离感。我不喜欢父亲的样子。在自己做了父亲以后,就决心改变一下,让自己的女儿能够得到父亲的爱,我希望自己不再强调这个分,甚至刻意强调不分。后来我发现,我给予女儿的和女儿感受到的所谓父爱其实并不纯粹,似乎更像是一种朋友的爱。我以为我给了女儿一个温暖的爸爸,而在女儿的眼里,过于温暖而少了严厉的父亲更像个朋友。


我之前的几代人,是挨过饿、受过冻又多子女的几代人,对孩子即使有娇生之心也没有惯养之力,孩子们差不多是各由天命活下来的。到我这代以后,很多父母开始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,恨不得把自己吃过的苦全部在子女身上避免掉。现在很多人慢慢都懂得了,冻饿是伤害,娇惯更是伤害。中国人本是最擅长把握尺度走中道的,但在我们这几代人身上却成了致命的弱点,有意识地走中道也真心不容易。


走进社会,我的改变更大,我那种不分的意识慢慢被消磨没了。


北京作为国际化大都市,西化得更厉害。我刚从东北到北京工作的时候,看到同事们吃饭实行AA制,我开始感到很难接受,宁肯自己请大家吃饭,但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这种新习惯。后来知道,比北京人最甚的是上海人,一分钱也要算清楚的。


AA制用简单平均的方法实现了“明算账”,但是“亲兄弟”的味道却完全没有了,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了,没有了人情,没有了温度。


我创办企业的前两年,公司还几乎没有制度,全靠兄弟般的义气相处,一起打拼,效率极高,感觉也很好。但是近几年企业大了一些以后,就不得不发展分工和制度。分到什么程度、制度规定明确到什么程度,还是有个度的问题。我想,也许儒墨相成、一阴一阳,就是道吧!


《礼记·礼运篇》说:“男有分,女有归。”男人在家里除了要处理好不分的一面之外,还要处理好与大家庭分的状态,这种状态不是要你从大家族里分出来,而是要在这个部分的大家族中留出一个空间,留给嫁进来的女人,这个空间属于她,她可以在这个家里进退自如。有了进退自如的空间,有利于这个嫁进来的女人与这个家融为一体。


很多经济殷实的家庭,却长期夫妻不和甚至最后走向婚姻失败,家庭解体,其中很多原因是男人没有处理好与原生家庭之间的关系。男人没有给女人留下足够的空间,女人进退两难,左支右绌,就肯定处理不好她与各家庭成员的关系,进而找不到对这个家庭的归属感,最终只能以离异收场。


归属感在企业效率中同样扮演着重要的角色,有分有不分,恰到好处才会有归属感。一把手与助手、上级与下级等各个职场角色之间都存在着一阴一阳、既合又分的关系,永远不会有单纯的合,也不会有单纯的分。刘基说:“阴在阳之内,不在阳之对。”


“现群龙无首,吉”。乾卦不是冷冰冰的位序符号。当一家企业既有位序,又群龙无首,就是既有效率、又有温度的最佳状态。保持阴阳平衡,才能持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