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不如物 说的不只是价值

常言说,不破不立。在芒种这个阴阳、内外交汇的日子里,有感于林谷芳老师说的“从个人修行,破邪即显正;就社会事务,显正即破邪”,在此聊聊中国文化中的破与立。


《论语·颜渊篇》记载了孔子两个弟子的一段对话。樊迟问子夏:“(孔子说)‘举直错诸枉,能使枉者直’,何谓也?”


子夏回答说:“舜有天下,选于众,举皋陶,不仁者远矣;汤有天下,选于众,举伊尹,不仁者远矣。”


子夏这段话举例阐释了孔子的一个主张:在治理天下的过程中,把正确的、好的东西树立起来,需要靠树立正面典型。舜和成汤都想立“仁”,他们用的方法都是各自先树立了一个正面典型人物。正面典型树立了,不仁的人就没有了市场,仁自然就被立起来了。有了这个方法,再加上一些必要条件,仁就可以实现。



孔子终其一生也没能看到的仁政,但他明知不可而为之,敢为天下先。在孔子看来,即使在他这一代实现不了仁政,对理想社会的探索和追求也是必须要坚持的,“我欲仁,则仁至矣。”孔子以一己之力为后世树立了一个伟大的榜样。


孔子的后世,很多时候还不如孔子那个时代,往往只能舍仁而取信了。


战国时期,秦孝公任用商鞅变法。商鞅是个外国人,在秦国没有威望基础,没有人信任他。商鞅自己想了个办法,他在街市上立了根木头,同时发布告说:如果有人把木头从南门扛到北门,就奖励五十金。开始大家都不相信,后来有人斗起胆子真的做了,商鞅立刻兑现了赏金。于是他的威信迅速建立起来,变法得以顺利进行。



《道德经》有一种说法叫德信,即因厚德而得信。当人做不到德信的时候,才有立木为信。木是实物,是信的载体,即信之用。后人发展出一种信用制度,主要依靠实物(比如印信和金银)加制度来保障,这就与德信相去甚远了。


在距今不远的晋商时代,票号尚可仅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而借款,到西方银行进入中国,抵押贷款制度迅速盛行,晋商及其代表的中国传统金融业被劣币驱逐良币,全军覆没。晋商的没落,标志着中国传统社会信任体系的全面崩塌,进入了一个人不如物的时代。



当今中国早已今非昔比,但人不如物却一直延续到今天。可惜很多人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可悲的,以为我们向西方学到了好东西。我们不否认现代化有很多好东西,但人不如物总归不是什么好事,以资为本肯定不如以善为本。百年前起,我们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,甚至暂时放弃了自己的传统,目的是救亡图存。救亡图存的目标实现了,但更远大的理想却迷失了。


今天中国的诸多社会问题,根源都在于中西文化的纠结和冲突。我们骨子里毕竟仍是中国人,中国文化的基因本能般坚韧存在,而意识和理性中却信奉着西方的价值观。本能和理性的冲突、两种文化的冲突充塞人心,轻则损害身心健康,重则导致精神分裂、人格变态。当代中国人普遍困惑:我们活着和奋斗,到底是为了什么?我们这艘大船,究竟要驶向哪里?


该唤醒我们文化基因中的记忆了!


回过头来再看看“不破不立”中的“破”字,它和立是到底是什么关系?



在中国文化中,一阴一阳并不是两个东西,而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。破和立就是这样。改善社会风气的有效方法,往往是靠一破一立。


通过孔子的话应该不难明白,在国家治理和社会问题中,要以立正为主,即树立正面典型,引导社会风气昂扬向上;而不能主要靠破邪,公安部门抓坏人没有抓完的时候,一般都是抓一部分即可形成有效威慑,犯罪欲望被充分遏制。


与解决社会问题相同的是,个人修为也靠一破一立;不同的是,社会问题以立正为主,个人修为以破邪为主。


破邪就是逐渐破除自己内心不正确的想法,发现自己内在的光明,破除一切阻碍自性之光的东西,让自性之光得以绽放。自性之光,《大学》里称“至善”,佛家则称为佛性。破到一定程度,人人心中都有的那个“至善”也就立起来了。



现代企业和社会管理方法很多来自西方,西方基本上不讲如何修身养性之类,因为西方人认为人性本恶,讲也徒劳,所以干脆直面人性之弱点,甚至有意利用人性弱点。能中性地把人性假设为“理性人”就算是相当客气了,在此基本人设之下展开一切管理技术。于是,西方管理自然很容易将注意力主要集中在对付人性弱点上,结果管理常常就成了“补破窗”。“补破窗”越勤奋,重要的事情反而越容易被忽略。


诺基亚在手机行业曾经是神一样的存在,但在智能手机时代来临的黎明却轰然倒下。诺基亚的高管委屈地说:我们没有做错什么。过于看重避免犯错误,结果反而犯下更大的错误。战略家们常说,在错误的战略下,战术越完美,结果越糟糕。巴菲特说,最大的错误不是做错了什么,而是该做的没做。



企业在发展过程中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,人多了、问题积累久了,还会形成强大的惯性,积重难返,西方称为“路径依赖”。但是,为了企业的发展,为了企业发展朝向正确的目标,再难改也要改,这既需要破除积弊的决心和勇气,更需要树立榜样、引导风气、坚持正确目标的智慧。


有一家公司,规模较小的时候没有严格的考勤制度,随着规模增大、出差人员增多,考勤管理被提上日程,公司开始推行企业微信软件考勤。考勤制度实施前,公司领导层进行了全面论证,充分听取了各方面意见,尽可能地做到了合理化人性化。开始实施后,大部分人也执行得很好。


但是总有三两个同事要么迟到、早退,要么忘打卡。其中有一位同事,各方面表现都很好,和领导同事关系相处得也不错,工作能力也很强,唯独不愿接受这种考勤方式。据他的直接领导说,他对自己是严格要求的,就是不喜欢被监督的感觉,他认为如果用制度约束他,那对他就是一种侮辱,制度应该对他破例。



制度就是制度,贡献是贡献,错误是错误。公司不否认他的优秀,但还是对他进行了罚款处理,而他在不久后提出了辞职。


显然,这个结果不完美:处罚他,对他似乎有些不公平,他缺勤但并没有少出力;不处罚他,对占大多数的遵守纪律的员工不公平,甚至可能导致制度崩溃。


那么,这件不完美的事内在的矛盾究竟是什么?用上面讲过的破与立的关系来看,也许会清楚一些。


一家企业是一个组织,而不是个人,公司事务属于林老师说的“社会事务”,应该主要通过立正来破邪,同时也不排除个别时候通过破邪来立正。在企业里什么是正?企业的战略目标是正;什么是邪?一切阻挠立正的东西都是邪。正邪都不应以个人私德与好恶为标准。这位同事对自己的要求再高、私德再高尚,妨碍企业正常管理的行为也是邪。



虽然破与立是一体两面,针对个别人、个别问题的破邪本身就是企业的立正,但企业管理成功的标志仍然应该是正面的那部分:大部分员工严格遵守了制度,实现了个人的进步,推动了企业发展。


即使从个人修养来看,这种妨碍企业正常管理的行为也是问题,也是邪。是邪就得破,不破就影响健康成长。个人修养主要是通过破邪而立正。什么是个人的正?人自身的自性之光和至善就是正。什么是个人的邪?一切掩盖自性之光的东西都是邪。


如果你想成为一个杰出的人,就必须学会在自己的内心破邪立正。内心的自性之光绽放了,你将实现精神的完全自由,如孔子那样:“我欲仁,则仁至矣!”